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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 佛寺的蜕变343（第1页）

这几个月，有一个人经常光顾平城的寺庙，不上香，也不拜佛，只是找僧人闲谈。此人正是元同的救命恩人，高僧鸠摩罗什的弟子，昙影，他的闲谈并非漫无目的，而是言之有宗。

昙影与僧人所谈的都是他随师父所译的经书，以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》为主，虽为谈经，实则传道。昙影并未透露自己的身份，而众僧也不甚在意，都是佛门中人，所谓法号皆是虚妄。

在昙影日复一日的讲解中，金刚经的佛理已在大魏落地生根。这本经已非原汁原味的天竺经，而是以中华文化精髓为基的中华经，不再那么艰深晦涩，而是浅显易懂、直指人心；其中的佛理也不再是玄妙的天竺理，而是鸠摩罗什的佛法思想，已将佛法与中华文化揉捏在一起。

罗什两次与元同谋面，在元同的教唆下，罗什已彻悟，用译经来传习佛法，一部部中华经遂应运而生。

数千流民涌入平城，给寺庙和道观带来了热闹。困难之时拜神佛本是人之常态，但来人太多，神佛也难以招架，随后道观纷纷关门谢客，不掏银子决不开门。

好在佛门常开，给流民留下一个与神佛交流的渠道。眼见流民一个个面黄肌瘦，昙影于心不忍，便与寺院的僧侣商议，放斋饭给流民，以示佛祖普度众生的大慈大悲。

早年在大秦，昙影就混迹于寺庙多年，那个时候他是落魄的纨绔子弟是云仙，正是寺庙的斋饭让他得以活命。所谓同病相怜，看到这些流民，昙影想起了当初的自己，给流民一口饭吃，成了他不能释怀的夙愿。

原本，平城的寺庙没有施斋的传统，接受了昙影的建议后，僧人迅速行动，虽不免有些手忙脚乱，但终归都能开斋施舍。

寺庙施斋饭，这种消息不用传播，众人寻着味便能找得到。渐渐，城外闾里的流民少了，悉数跑到城中，基本都挤在寺庙。有些人索性就住在寺庙，好在已到盛夏，晚上也不冷，随便找个墙角便能睡上一觉。

尽管这里拥挤不堪，很多时候只能蜷缩在一起，但他们也愿意留下。在这里，他们不受他人的白眼，不会被他人嫌弃，仅存的那点尊严可免受践踏。

涌入这么多人，寺庙的存粮很快就告急了，昙影便四处奔走，做起了筹粮官。其实他也别无去处，无非是回到暂时落脚的齐王府，一番感人肺腑的陈述后，顺利把筹粮官的位置让给了齐王。

齐王也踏上了奔走之旅，频繁出入各级官员的府邸，讨一些施舍。虽然中山之围已解除，但拓跋珪希望儿子再接再厉，把所有流民悉数安顿妥当，所以并未收回拓跋嗣的钦差圣命。

钦差驾到，诸朝臣不敢有一丝怠慢，虽然已被拓跋嗣宰割得遍体鳞伤，但面对钦差提出的要求，他们也不得不甘之若饴。

饱腹之后，流民们便安静地听僧人习经，有时还能听到无名大师昙影的津津乐道，讲的是他虔诚修习的金刚般若经。一朝一夕之间，一斋一饭之余，流民们渐渐接受了佛家义理，佛教也开始真正在大魏生根发芽。

此前，寺庙也是开门迎客，号称来者不拒，有求必应，但光顾寺庙的多是达官显贵，他们带着金银而来，自然所求可应。对于穷苦百姓，他们身无分文，只有一颗所求之心，该如何应验？

彼时，寺庙不过是一个交换场所，用有所求换得有所应。

达官显贵占尽地利人和，其拥有的资源本就可满足欲求。他们到寺庙求的是天时，一种为其所获加持的天意，其本意不过是求个心安。有了心安，他们便不再担心求而不得，不必挂怀得而复失。最终，他们都会得偿所愿，不是因为神佛在护佑他们，而是因为他们拥有太多的资源，足以让他们的欲求实现。

平头百姓们，他们全无地利人和，拥有的唯一资源即是被人盘剥。他们所求的，或许不仅仅是不再被盘剥，而是去盘剥他人。贪欲如此，神佛怎会护佑？他们在不安中来了又去，去了又来，最后面对寺庙大门，望而却步。

所以，寺庙渐渐成为达官贵人的私人领地，僧人成了他们与神佛沟通的说客，帮助他们求而有所得，帮助他们心安入睡。

原本看似稀疏平常的一切，就这样被昙影打破，所依仗的是一本不知从何处搞来的经书。经中，如来说：若以色见我，以音声求我，世人行邪道，不得见如来。

寺庙中高高在上的鎏金大佛是什么？僧侣们日夜跪拜叩首，这不正是如来所说的“以色色见我”！达官贵人跪倒在佛像前，振振有词，所讲的皆是心中的欲求，这不正是如来所说的“以音声求我”！

僧侣们恍然大悟，自己的所思所行就是一种交换，以佛法之名与如来交换，这是在行邪道，如何见得了如来？如何修得正等正觉？如何往生极乐正果？

如来有言：世人平等，无有高下，所有世间一切众生之类，皆可入无余涅槃。如果佛门只为达官显贵开，显然与佛陀的法旨相悖，僧侣们不免自惭形秽。

如来做如是说：若复有人，以身命布施，皆可成就不可量、不可称、无有边、不可思议功德。

这些穷苦百姓，他们身无分文来寺庙膜拜，除去心的欲求，倘若他们是正心诚意，领悟佛法的要妙，并广为人说。这不正是如来所说的“以身命布施”吗？而如今，佛家的大门似乎已对这些人关闭，这岂不是没有遵循如来所说？悟出此理后，众僧侣无不痛心疾首。

如来还有教化：菩萨为利益一切众生故，应无所住心，不住色布施，不住法布施。

身为佛门中人，若想修为有所成，起心动念、发愿弘法，皆当为利益一切众生。而现实是，佛门抛弃了大部分众生，成了达官显贵、家财万贯之人的专属服务机构。

僧人们无不感慨，自己此前所谓的布施皆驻于心，或是与他人进行交换利益，或是帮助他人而求回报，或是为自己的布施而自喜，或是教条于法理而布施。总之，他们所谓的布施只在利益自身，而非一切众生。如此，他们所修之法皆如梦幻泡影，如露亦如电，囿于俗世间，妄生极乐天。

僧人们痛彻心扉，各抄经一份，日夜诵读，广为人说。自此，鸠摩罗什的佛法便在中原大地传播开来，光耀兆亿黔黎。

斋饭前后是寺庙的讲经时间，僧人们讲得熠熠生辉，流民们听得滋滋有味，至于能咀嚼几分，全凭个人的悟性。

即便是同时听讲，不同人所品味的也不尽相同，有人品出了解脱，有人品出了释然，有人品出了委屈，有人还品出了仇恨。所以，佛法要深入人心，绝非朝夕之间。不过，这群流民是幸运的，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去理解、去参悟。

十余座寺庙热闹非凡，整个平城又恢复了往常的井然有序。京兆郡再无需为归置流民而劳神伤力，他们虽失去了贪没的机会，但犯错的几率也降低了，反正是利大于弊。人人各安天命之时，总会有事端偷偷冒出来，这也是人间常态。

“独眼不灭，人祸不歇。清河无王，国祚绵长。”

一句话犹如惊雷一般，瞬间响彻平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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